88 集字做诗 诗书合璧
——管窥将军书法家康成元的“入爨奥秘”
2004年9月5日至10日,在书画艺术的最高殿堂——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将军书法家康成元的书法展。业内人士对康成元将军在”爨书“上所取得的艺术成就给予了“军中翘楚”、“大气磅礴”、“形神兼备”的高度评价。一些爨体书法爱好者对将军的功力更是表现出了钦佩和仰慕之情。
一个身居高位的海军中将,何以在业余时间把爨书写到了这么高的水平?笔者根据与康成元将军的多次谈话,尝试从“方法论”角度管窥一下将军的“入爨奥秘”。
一、“临爨”的三个阶段
自幼喜欢书画的将军,青少年时代曾经临过秦篆、汉隶、晋行、唐楷等各种有代表性的碑、帖上百种,追摹过当代书法家舒同、武中奇的墨迹并深得二老书法的神韵。1990年在海军东海舰队工作的将军,收到了在北京工作的书法家朋友丁振来的一封信,他打开信封一看,原来是一张《爨宝子碑》的复印件,丁振来在附信中说,该碑“格调高雅”,值得一临。他把那张“复印件”展开,反复察看,并没有发现“好”在哪里。但既然是在书学上很有造诣的朋友推荐的,他决定“临临看”。
第一阶段——“试临”。已经临帖40余年积累了丰富经验的将军临起《爨宝子碑》来,却感到不能“得心应手”——在临的过程中感到“有力使不上”,对“爨体”的笔法、结字有点吃不准。为了解决这一问题,将军决定从“外围”入手。他首先查阅了有关资料,弄清了该碑的的历史背景,文化内涵,出土经过,拓片情况。然后又广泛收集到各种爨碑拓片版本十余种之多。为了找到某出版社出的一个版本,他利用到上海出差的机会,跑到一家书店的仓库里翻了半天才找到。通过两年多的“折腾”,他逐渐琢磨出了爨碑朴实、凝重、率意、天真的“好”处——十分合乎自己的心意。兴趣是最好的老师,有了兴趣,临起来,心手也变得一致了。
第二阶段——“选临”。就是“取上法”——选择好版本。他把收集到各种爨碑版本摆在一起,反复分析比较,鉴别出一个“源头本”——1993年10月岭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《晋爨宝子碑》中的拓片较好地体现了爨碑的“原貌”(上有李济深先生民国31年10月6日的跋语:余所见宝子碑不下数十本,都无出此右者。定为初出土拓信不谬也。)他便在这个版本上下起了功夫,在经历了“对、背、意”临的过程后,还仿照原碑尺寸大小进行了“通临”。逐渐由形似到达神似后进入到了与爨碑结下“不解之缘”的阶段。
第三阶段——“趣临”——从临碑中感到了习书乃至人生的乐趣。将军对爨碑的喜爱到了“爱不释手”的程度,几日不见心里就像少点什么。但正式出版的版本又硬又大,不便携带,于是他就把爨碑“复印”装订成了一个半个巴掌大的“小版本”,装在口袋里,无论走到哪里,茶余饭后睡前便拿出来“把玩”一番,“意临”一遍。在“强化记忆”“参悟内涵”中,身心进入到“乐此不疲”的愉悦境界。将军在一首爨体集字诗中写道:“莫道自书岁岁同,维有宝子金石铭。晋人风流始能得,不忘振来小爨情。”临帖所得的欣喜、对朋友赠爨碑的感谢跃然纸上。
二、“入爨”的三项原则
“临爨”是为了“入爨”。如何才能“入爨”呢?12年来,将军探索出了一条行之有效的路子:通过“集字作诗”,让1500年前的古老汉字依托反映现代生活的词句——诗意“活”起来,成为新时代书法创作富有活力的“新材料”。
将军“习爨”,从“试临”开始,不知写了多少“爨体”字。就在自己的脑海中“充斥”着一个个“跳动”的爨字时,将军考虑如何深入到爨碑的“骨髓”中去。一天,当他习惯地打开《晋爨宝子碑》时,被 秦咢生
的10首“集爨论爨十绝句”所吸引并由此受到启发,决定走“集字作诗”之路。将军深知这是一条耗神费力的艰辛之路,涉及到文、史、哲知识以及诗词本身的遣词造句、对仗韵律等,是一个人理论素养、文化知识、工作经历、生活经验、作文技巧的综合体现。其“难度、深度、高度”是显而易见的。但要攀登书法艺术之锋,需要修炼的不正是这些“字外功”吗?知兵的将军决定攻下这座“山峰”。在广泛涉猎各种知识的基础上,“每有所感,遂以小爨集字凑成‘半律’记之”,“弹指十年,日积月累”,终于积得七言诗句50首。将军自谦为“集字打油”“戏谓‘半律’”,“半律”者,同“七律”“七绝”相区别也——将军治学的严谨和谦虚态度由此也可见一斑。50首诗作的内容“或咏物,或言志”,既有“主旋律”,也有“多样性”,展现了一位高级将领的博大胸怀和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。关于50首诗作中表现出来的将军的“诗意灵魂”,已有专家评述,这里打住。回到“由诗及书”的话题上来。
历年来,将军通过“集字作诗”, 逐渐把爨碑的每一个字都消融到脑海中,流淌到了笔头下,凝固到了载体上。回顾“字与诗”结合“入爨”的过程,将军觉得有“三项原则”需要注意:
第一,必须是爨字入诗。用爨字集句作诗的出发点和落脚点,是为了“入爨”——体悟爨书的奥妙,因此,在“字与诗”的关系上,“字”是第一位的。也就是说,必须用爨字“入诗”。将军认为:一首七言诗28个字,哪怕有一个字不是小爨碑上的,那就不是集爨字作诗。这个“原则”带有“强制性”,强制作者在有了“诗意”后到爨碑中去找字,这个“寻找”过程,既是诗句的“提炼”过程,更是对某个爨字特点的发现和意临过程。将军的具体做法是,在出差的火车上、汽车上、上下班的路途上琢磨出了爨字句就随手记在纸片上,回到单位或家里用“信笺纸”抄上,过一段时间“复以小爨笔意录出,聊以自勉”。就在这“寻寻觅觅”“斟斟酌酌”“抄抄录录”之中,“字与诗”便无形地结合了。爨碑全文403字,其中有59个字重复出现,少则2次,多则5次(之)7次(不),实际可用的字只有329 个。也就是说,将军用329个爨字组织了50首诗——1400个活的爨字,所下的功夫之大之深是可以想象得到的。而这一切又是在戎马倥偬的业余时间进行的,其对爨碑的“迷恋”和孜孜以求锲而不舍的执著精神,令人感佩之至。
第二,“句式”服从内容。集字作诗,必须用爨字。在这个原则下,考虑到诗意——尤其是反映现代生活的需要,由字组成的“句”——由于受到字少难组句的局限,就要服从“诗意”的需要,只要能咏物言志寄情,“平仄难求”也就不必刻意去“求”了。将军曾经研究过古体诗的三言、四言、五言、六言等比较自由的“句式”,也探讨了唐以后的五律、七律、绝句等格律比较严格的“句式”。最后决定采用“绝句”的形式——较能充分地抒发胸意传达情感。考虑到“绝句”韵律对仗的“规范”,将军便将自作“绝句”以“半律”称之。这样做,从思想上解放了自己,不必为难求的平仄困扰,放不开手脚,展不开飞翔的翅膀——而作诗是特别需要思想“飞翔”的。将军的50首七言诗,就是在“句式服从内容”原则指导下,“九歌高唱”出来的。其实,将军的诗作,以笔者看,用绝句相称是完全可以的。
第三,写出爨字的“新意”。将军用329个字“繁衍”出了1400个字(实际上不止这个数)除个别字未用外,大部分都重复使用了2到28次。10次以上的有:影、野、歌、晋、山、在、同、终、如、至、相各10次;通、春、岁、宝、石、永、归各11次;流、志、无、本、行、书各12次;年13次;长、云各15次;秋16次;海19次;大、事各17次;有20次;月、遒各21次;人、清各22次;自23次;高24次;风27次;天28次;这些高频率使用的字,写多了之后,熟则熟了,但不注意,就会写“油”了,写“滑”了。将军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,对高频率使用的字,特别注意“再创造”“出新意”。让爨字的每一个点画焕发出新时代、新生命的光辉。笔者看到50首诗中出现28次的“天”字,竟是那样的“字字意别”,深感将军的追求是成功的!
三、“入爨”的三点体会
将军通过集字作诗“入爨”,实际上是“吃”透了爨字的“形”,“悟”透了爨字的“神”,使爨字在将军的心中、笔下活了起来,成了一个个为新生活服务的“生命体”。集爨字联、诗,前人有过,但像将军这样坚持这么久,集的数量这么多,下的功夫这么深,笔者还没有见到。当问起这些年来集字作诗有什么体会时,将军谈了三点:
首先,明白了写字和书法的区别。说一个人字写得“很漂亮”,是褒义。但如果说一个人书法“很漂亮”,可能就是贬义。字写得好,不一定是书法家,但书法家应该把字写好。从写字到书法,好比一名社会青年当兵一样,假如只是穿一身军装,还不能说是军人,因为他还没有脱掉老百姓的“习气”,一看举止就“假”。只有经过队列训练——立正、稍息、拔正步;条令约束——服从指挥,令行禁止;站有站相,坐有坐相,走有走相,才算是完成了从老百姓到军人的“转变”。将军说“临爨”的过程,就像接受了“入伍训练”一样。爨碑“规范”了自己的“举止”,把自己从“写字”引导到了“书法”上。
其次,不能由着自己的“性子”来。习书临帖——学习经典的过程,实际上是纠正自己的“欣赏习惯”,接近共认的“审美规范”的过程,提高鉴赏力的过程。就临爨来说,不能认为某个字某一笔画不美,就擅自把它改成自己喜欢的“样子”。例如其中“春”字的结体,三横和一捺的“止笔”都“上翘”,不能认为它违背了“燕不双飞”的“隶法”,就把它改过来。取法乎上,仅得其中。如果自己“随意乱改”,那就连“中”也得不到了。因此在临爨中,要放下自己的喜好,做到忘我无我只有碑。只有这样才能由爨碑的“表面具象”进入到“精神内涵”中,明白字形歪斜、笔法方圆、大小不一(差3倍)的“含义”,明白爨碑“好”在哪里。将军感到在临爨中,自己完成了心态“由浮到沉”、心境“由俗到雅”的转变。这一点是特别难能可贵的,实际生活中,有的书者一辈子也没能“脱俗”。
再次,不能光吃一棵树上的果子。爨碑出土以来,书法界虽然有不同看法,但多数人认为是经典的。不少习书者把爨碑作为范本,在书艺上取得了成功和社会认可,将军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。12年来,将军品尝到了爨碑——这棵树的果香,但他也深知只吃一棵树上的果实,“营养”是不全面的。他不仅习爨碑,也习其它“魏碑”“摩崖”“造像”,在被一些人“望而生畏”的《好大王碑》上也下了很大功夫。把爨碑的“率意”和《好大王碑》的“雍容”以及其它碑贴的特点结合在一起,在创作观念和技巧上实现了新的飞跃,形成了大气、古拙、奇巧、清新的风格。《康成元榜书作品集》就是这种飞跃的结晶。
以上所记康将军集字作诗“入爨”的方法——阶段、原则、体会,笔者以为可供像我这样的书法爱好者“入碑”“入帖”借鉴。只要能够“入”,还怕“出”不来吗?纵观当代书坛,所缺少的不正是这种“入”的精神和毅力吗?
书道斯事本平常,物我相忘金石通。摘录将军集爨字诗中的两句,作为结束语吧。
(2004年8月30日整理)
夏廷献,河南省南阳市人。1944年出生于农家, 1964年入伍,1999年从海军装备部某局政委岗位退休(海军大校)。
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。幼时写大仿,与书法结缘。中学时,受到书法家王学睿老师直接影响,对汉隶魏碑产生兴趣。参军后为连队书画骨干。1970年后在各级机关主要从事“文字”工作,业余时间从理论和实践上探索汉字的“生命形态”。1999年出版了专著《书道犹兵——中国书法艺术新探》,提出了“战争是书法艺术之父”的观点,揭示了“兵法与书法”的历史渊源及其相互关系,探索了二者同理、同法、同势、同美的内在规律。行家认为是独树一帜的一家之言,为孙子兵法研究开拓了一个新领域,为书法理论研究提供了一个新思路。
1999年之后,出版了《中国书法千字文》。在《书法导报》等专业报刊发表书法评论文章三十余万字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出版有长篇小说、纪实文学、戏剧脚本、游记文学、工具书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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